在全國74個城市空氣質量狀況排行中，河北邢臺市長期排名榜尾。糟糕的空氣幾乎成了人們對這個城市的第一印象。為了讓空氣變得更清潔，邢臺市盯住重點，采取一系列措施，治理工業用煤排放、推廣民用清潔煤。
邢臺這座輿論焦點城市，對藍天的渴望十分強烈。他們治污的決心和舉措，也成為觀察京津冀大氣污染防治進程的一個視角。
在河北邢臺市，煤炭燃燒、汽車尾氣、工業排放是3大污染源。其中，燃煤又是污染重頭。數據顯示，邢臺年用煤總量約2500萬噸，其中民用煤約250萬噸，主要用于農村冬季采暖。
由于農村散燒煤大多質量差，加之直燃直排沒有凈化裝置，于是，這十分之一的民用煤“貢獻”了全市一半的煤炭污染排放量，與工業用煤制造的污染不相上下。
在采取壓、減、改等舉措治理工業用煤排放的同時，為了減少農村原煤散燒造成的污染，河北省從2014年起加快推廣一種叫潔凈型煤的民用清潔煤，石家莊、邢臺等地還紛紛出臺了對潔凈型煤銷售價格補貼的政策。
近日，記者專程赴邢臺蹲點調查，廣泛走訪農戶、企業，并與當地職能部門座談，一探民用清潔煤推廣的成效和遇到的難題。
農戶：推廣不暢 存在三大原因
清晨6點，村子籠罩在一片彌蒙之中，空氣里的刺鼻氣味直嗆人。這里是邢臺市柏鄉縣西汪鎮西施莊村。為了冬季取暖，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配備了燃煤小鍋爐，燒的多是大塊煙煤。
“早起和傍晚添煤時，味道最嗆人。”今年64歲的村民馮雙玉蹲在自家院子角落的煤堆旁，邊說邊用錘子敲碎大塊煤撮入簸箕，轉身進屋把煤塊倒進爐膛。頓時，黑煙升騰，嗆鼻的味道也彌漫開來，馮老伯趕緊關上爐蓋，嘆道：“大塊煙煤上火快，就是煙大味嗆。”
爬上房頂，放眼望去，村里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在冒著煙，顏色各不相同，有黑煙、黃煙、白煙。馮老伯說，質量好一些的煙煤能燒透冒白煙，質量差的煙煤燒不透凈冒黑煙，還有的人家把秸稈混在煙煤中燒，黑煙中帶黃煙。
為了控制農村燃煤污染排放，從2014年起，河北省加快了推廣潔凈型煤的步伐。石家莊、邢臺等地都出臺了型煤銷售價格補貼政策。
潔凈型煤以無煙煤粉為主要原料，加入添加劑后經機械加工成型，其熱值高、燃燒時間長。相比原煤散燒，潔凈型煤二氧化硫排放減少70%以上，氮氧化物減少50%，粉塵減少80%以上。
“煙這么大，為啥不用潔凈型煤呢?”記者問。“型煤煙是小，可價格不便宜吶。”馮雙玉給記者算了一筆賬：煙煤每噸450元至650元，潔凈型煤每噸800元至900元，即便柏鄉縣有每噸150元的價格補貼，買一噸型煤還是比大塊煙煤貴出200元左右。他一家5口人，一個冬天大約要燒2.5噸煤，這么一來，一個采暖季就要多花500多元。西施莊村不富裕，人均年收入5700元左右，在柏鄉縣處于中等水平，當地村民每畝地年收入大概也就千余元，買型煤多花半畝地的收入，大家舍不得。
除了價格貴，型煤上火慢、火頭小，也讓村民們覺得“不好使”。記者好不容易在西施莊村找到一家用型煤的農戶，戶主是90多歲的賈大娘。大娘患有喉疾，說話有些含糊，村支書高利峰在一旁向記者介紹情況。原來，這些型煤不是大娘家買的，是親戚送的。
“村里人不愛用型煤，除了價格貴，還有等半天才上火，火苗又低，沒法做飯。”高利峰說，村民燒煤大多一爐兩用，取暖之外，還燒水或煮點簡單的飯菜。各戶現在用的爐子都是燒大塊煙煤的，爐膛比較高，型煤火頭小，和爐子不匹配，如果要換與型煤專門匹配的爐子，還要花個近2000元。“不過型煤耐燒、煙小，大娘家用來取暖倒是合適。”高利峰說。
在邢臺市沙河市中高村，由于沙河對型煤的價格補貼力度更高，用型煤的農戶多些。村民路振保家的爐子為7組暖氣片供暖，爐子燒的是型煤，屋子里暖騰騰的。不過，他家爐子邊，除了型煤外，還備著一小堆煙煤。路振保解釋，煙煤是用來做引煤的，這樣火旺得快些，不過加了煙煤，煙囪就會冒黑煙。
中高村的村民告訴記者，型煤燒完的煤渣也挺鬧心的，這些煤渣很硬，踩不碎，不好再利用，人們大多把煤渣堆在院子里，過一陣子就當垃圾倒掉。
記者調查發現，推廣時機不佳是潔凈型煤遇冷的另一個原因。邢臺市2014年開始推廣潔凈型煤，因為涉及財政補貼，招投標有一個過程，潔凈型煤廠到9月才生產。等型煤上市時，已過了村民備置冬季采暖用煤期。
“村民一般剛入秋就開始備煤，往往一次都把整個冬天的煤備齊了，買得早價格比較便宜。”柏鄉縣西汪鎮黨委書記孫志勇告訴記者，邢臺市型煤推廣的任務已經分解到縣和鄉鎮，2014年西汪鎮推廣清潔型煤的任務是1500噸，結果才完成1/3的進度。“今年推廣一定要趕早。”孫志勇盤算著。
“今年肯定要試用潔凈型煤，好不好用我都要試，在村里帶個頭。”西施莊村的村支書高利峰說。
企業：嗅覺敏銳 轉型先行試水
推廣清潔煤，供煤企業又如何看呢?
為此，記者來到西汪鎮一家規模較大的煤場采訪。該煤場負責人老翟說，當地老百姓冬季取暖大多還是用煙煤，煙煤有市場，主要因為價格便宜。不過他也明顯感到，并不是價格越低銷路越好。
“劣質煤價格是便宜，但煙太大，老百姓也不愿買。”老翟擺著手說，他現在進貨雖然還是煙煤，但質量要好一些。
為何不賣清潔煤呢?老翟說，去年以來煤價走低，清潔煤價格高銷路不好，他嘆了口氣，“去年拉的白煤還賠了4000多元。等潔凈煤有市場了，能賺錢了，我再轉型。”
說到轉型，河北焱鑫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先走了一步。“潔凈煤是未來趨勢，我看好這個市場。”邢慶剛說。他在北京學的是酒店管理，后來到邢臺一家酒店搞銷售，去年到沙河市，當上了公司銷售副總經理。
焱鑫能源通過競標，成為沙河市指定的潔凈型煤生產企業。廠區位于沙河市十里亭鎮，年生產能力20萬噸。生產車間自動化程度較高，給料、攪拌、成型、裝袋等形成一條流水線，由機械手完成。廠房里，綠色編織袋裝的潔凈型煤成品整齊碼放著。記者拿出一塊型煤端詳著，扁圓形的型煤表面光滑，硬度很高，踩腳下也不容易碎。邢慶剛說，目前潔凈型煤銷售價格約每噸850元，邢臺市和沙河市兩級加起來每噸補貼250元，農戶憑身份證購買享受優惠，實際購買價格為600元一噸，企業憑銷售憑據再向當地政府部門申請補貼款項。
邢慶剛說，目前廠子實際銷售型煤約2萬噸，正在農村推廣試用，2014年覆蓋了沙河市的6個鄉鎮，今年將覆蓋整個沙河市。“村民對價格比較敏感，即便有補貼，型煤價格還是偏貴，另外，爐子不匹配也叫人頭疼，公司準備專門定制1000多套型煤專用爐，打折配給村民。”
廠區一旁，新的辦公大樓和車間正在建設中。“公司計劃上馬100萬噸的潔凈煤生產線，主要瞄準沙河市玻璃企業，希望能替換排放量比較高的工業用煤。”邢慶剛說，目前，潔凈煤只補貼民用，盼望政府能擴大補貼范圍。
嗅到商機決定轉型的還有邢臺市泰岳工貿有限公司。該公司總經理劉萬印說，公司原先主要從事機械零部件加工、煤炭批發、洗精煤加工、冶金爐料批發零售等，現在把寶押在了蘭炭潔凈型焦上。
蘭炭型焦以優質塊煤炭化后的蘭炭末為原料，按一定比例添加除硫劑、黏結劑、助燃劑后加壓烘烤成型。外形和型煤相似，貌如雞蛋般大的圓球，但重量較輕，表面粗糙有細微小孔，便于充分燃燒。
劉萬印說，蘭炭型焦含硫小于0.3%，僅相當于原煤的1/3，與原煤散燒相比，可減少黑煙排放95%，顆粒物減少七到九成，二氧化硫減少90%，熱效卻是原煤的1.2倍以上。另外，蘭炭型焦夜間封火燃燒時間長達12小時以上，熱量釋放均勻穩定性好，夜間不用起來添煤，特別適合居民取暖。
目前，真正掌握蘭炭型焦生產工藝的企業并不多。“內蒙古匯能煤電集團是為數不多的一家，這正是我們尋求他們作為合作伙伴的原因。”劉萬印說。
“我們已經把生產蘭炭型焦的工藝配方給了泰岳公司，希望借助他們打開邢臺市場。”內蒙古匯能煤電集團總經理助理安金勝說。他把記者帶到兩臺爐具前，一邊是普通爐具燒著散煤，另一邊是專用爐具燒著型焦。記者撮了一簸箕散煤倒進普通爐子，瞬間黑煙直冒。再往專用爐具里添上型焦，幾乎沒什么煙，幾分鐘后，火頭旺了起來，火焰高度本就不低，加上專用爐具降低了爐膛高度，不耽誤生火燒水煮東西。
劉萬印說，蘭炭型焦目前產量小，成本較高，每噸價格約850元，加上邢臺市還沒有將型焦列入潔凈煤補貼范圍，因此推廣難度比較大。不過，劉萬印倒是看得明白：“政府補貼只是過渡性辦法，最終還是要靠市場說話。我感覺未來蘭炭型焦這個產品是有競爭力的，眼下要提升市場的認知度，通過擴大規模降低成本。”
安金勝介紹，匯能煤電集團正在摸索延長煤化工產業鏈，在塊煤轉化為蘭炭的過程中，還能將原先煤炭直燒時所排放的污染物變廢為寶，提取制作煤焦油、焦爐煤氣等，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加工成汽油、柴油以及LNG等產品。這種綜合利用大大降低了蘭炭的生產成本。轉化所得的蘭炭中，直徑在3厘米以上的蘭炭塊還可出售給鐵合金廠、鋼廠等，剩下的蘭炭末則可以成為型焦的原料。
據了解，優質塊煤成本為每噸320元左右，通過這種全產業鏈的綜合利用，每噸煤大約能增加100元的毛利。這也使得匯能煤電集團能以每噸250元左右的價格，將蘭炭末出售給泰岳工貿公司。
在劉萬印看來，蘭炭末的價格仍然有些高。他希望，匯能煤電集團能在煤化工全產業鏈上做足文章，不斷提高中間生產環節的增值部分，進一步降低蘭炭末的價格，以節省生產蘭炭型焦的成本，“省下的錢則用來免費送專用爐具，更好地打開市場。”
政府：大力扶持 多方共同努力
對于治理大氣污染，邢臺市下了很大的決心。河北邢臺市委書記張古江說，邢臺一直在處理穩增長、調結構、治污染的關系，通過壓煤、減排、降塵，發展新興產業，全力治理自然生態。“必須全員、全力、全年、全時段、全地域、全產業攻堅克難。”張古江說，要通過有力的治理措施，淘汰落后產能，倒逼轉型升級，謀求高質量的綠色發展。
去年，邢臺市大氣污染治理投入資金37.62億元，其中的重頭任務是壓減煤炭使用量。邢臺市發改委副主任劉益民透露，去年邢臺關停拆除部分燒結機、高爐和玻璃生產線，淘汰10噸及以下燃煤小鍋爐535臺，減少燃煤90萬噸。同時，大力推廣潔凈煤，一方面取締非法煤炭經營企業80多家，另一方面建設潔凈型煤生產配送中心體系，目前13家潔凈型煤企業已建成投產。去年，共推廣潔凈型煤替代原煤散燒10.2萬噸，僅次于石家莊市位居河北省第二。
系列舉措已初見成效。數字顯示，去年邢臺減少二氧化硫排放21690噸、氮氧化物34058噸、煙粉塵10450噸，大氣主要污染物PM2.5、PM10和二氧化硫濃度同比分別下降18.1%、20.1%、33.6%，二級及以上優良天數達87天，比上年增加49天。
不過，劉益民也坦言，目前推廣潔凈型煤的過程中也遇到不少困擾，資金缺口的難題首當其沖。據介紹，石家莊、邢臺等地都制定了潔凈型煤價格補貼政策，由于各地財政實力不同，補貼力度也各異。例如，石家莊市每噸補貼360元，邢臺市僅150至200元。邢臺市不同縣鄉的情況也不同，條件相對較好的沙河市自掏腰包，每噸補貼提高至250元，而柏鄉縣則只有150元。
相鄰地區補貼力度懸殊，補貼少的地方，百姓買潔凈型煤的積極性打了折扣。而現行補貼政策也已讓財力薄弱地區感到負擔不小。據測算，若將邢臺市每年250萬噸的民用煤需求全部換成潔凈型煤，按每噸200元標準補貼，共需5億元財政資金。“小范圍推廣時進行價格補貼，地方財力還能支撐，如果全面鋪開，資金缺口就太大了。”讓劉益民直撓頭的是，國家和省財政資金只對潔凈型煤生產配送中心建設給予適當補貼，對百姓購買清潔煤沒有補貼。他建議，相關部門在嚴格制定清潔煤標準的基礎上，能將推廣清潔煤特別是民用清潔煤統籌納入大氣污染防治重點專項實施方案，明確大氣污染防治財政專項資金可用于清潔煤價格補貼;同時，根據制定較為平衡的補貼標準，減少補貼價差。
在調研中記者還發現，農村散煤燃燒尚屬監管薄弱關節。邢臺市發改委負責潔凈型煤的推廣，但不負責監管農村原煤散燒。環保局對工業排放已有管控措施，但農村燃煤污染排放卻難以納入監控。邢臺市環保部門一位工作人員透露，環保局主要負責監管企業排污，農村大氣污染由農業局管。據了解，邢臺市為治理農村污染設立了農村面貌改造提升工作辦公室，但在“提升辦”去年主要抓的15件實事中，尚未包括散煤污染治理。
采訪中，相關職能部門、基層鄉鎮干部和村民都希望通過呼吁，能盡快補上農村大氣污染的監管空白，設立專門機構對民用煤特別是農村原煤散燒進行監管，制定燃煤污染排放標準，加強劣質散煤銷售使用的管控力度，鼓勵民用清潔煤的推廣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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